阿方索无法将自己的梦境表达给别人听。
事实上当他醒来之后,也不确定那个几近乱真的梦到底是真还是假了。
毕竟以他对世界的认知来看,那个梦境其实是有那么点古怪的。
人们身上背着的东西实在是太猎奇了,有些还是将坚硬的物品完全和身体拼合在一起的,阿方索理解不了这个组合。
他唯一能理解的就是梦境最后定格的画面--
老树之下无数生灵齐聚在一起歌唱的样子,是真的安定和美,让人难以忘怀。
以至于阿方索再睁眼看见眼前光秃秃的黑木和没有生机的山林时,竟是悲从中来。
好像梦境里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要不要喝点东西解解渴?”场面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大青从自己背上来的包袱中拎了两个大壶出来:“……不是吧?你两啥东西都没带?不怕饿死啊?我都做好在山里晃悠个七八天找不着地方的准备了,果汁都带了两瓶呢,喏,这玩意比水顶事。”
他说着,将一瓶递给了温山眠,然后自己和阿方索凑合一瓶。
那壶挺大,丢过来时沉甸甸的,有水声在里边晃动。
温山眠猝不及防接到,拿在手里有点儿不知所措。
大青跟他说了好几次“没事儿”,温山眠才拧开壶小小地喝了一口。
常年保持登山习惯的猎魔人在山上吃喝总是很克制,又怕对面两个人一壶不够,温山眠喝的时候瓶口都是悬着的,这样他们一会不够还可以拿他这瓶回去。
这个动作让他脖颈扬起,从围巾里露出了一小节,白皙干净的皮肤在夕阳光下晃人眼。
大青看见后愣了愣说:“原来围巾是这个功效么?”
温山眠放下壶看他:“嗯?”
“你脖子上一点伤没有啊。”
大青一边说,还一边示意似的拉开自己的衣领。
上边到处是大大小小的伤,有些疤痕还很是可怖。
没办法,特芙拉狼就喜欢攻击这种地方,一击毙命,味道还好。
温山眠:“……”
他心下动了动,舔舔唇上的果汁,将脖子收回去说:“嗯,……护得比较好。”
先生护的。
大青却说:“是客人你比较强吧。”
小小的围巾可拦不住凶猛的血族,思来想去也得是实力问题。
毕竟能独自猎杀血仆的猎魔人,在巴尔干还不存在。
温山眠摇了摇头。
且不说那血仆他遇上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单说猎魔人这个身份,身上就不可能没有伤口。
不是谁都能成为猎魔人的,猎杀血族这件事本身就很难,无法一蹴而就,是日积月累的事。
温山眠过去也曾是带着一身伤长大,打从在末海就是如此。
年纪轻轻,鱼钩鱼石使得顺溜,手却粗糙得不行,到处是死皮,和被怪鱼或咬或戳出来的细细小小的伤。
阿一刚把他带回来的时候,看见他的掌心还很是惊讶了一番,说没见过品质那么糟糕的人类。
但温山眠却不在意,对自己的身体依旧心狠。
在末海面对巨鱼他就打渔,来越川面对血族他就打猎。
总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没断过,是后来和先生在一起之后,先生注入身体的毒液为他将伤口逐一抚平的。
温山眠起初其实不太习惯。
各种各样反复的伤痕陪了他十八年,比起现在没有伤口的身体,他其实更习惯和有伤口的身体作伴。
一些伤复发开裂的时候,温山眠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后来之所以会渐渐习惯下来,是因为当他再受伤,看见伤口因为先生留下的毒液而渐渐痊愈时,温山眠内心会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好像不论他在哪里,先生都和他一起。
这种感觉会在深山里,在黑夜里将他填满,让人愉悦。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不过这些他不可能和大青说,好在大青也没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只夸张地对阿方索介绍说:“记得之前山上那血仆吗?被这位客人猎了哦。”
阿方索一愣,不可置信的表情。
大青:“真的啊,我干嘛在这种事上骗你?那东西的尸体还在我店里摆着呢。”
阿方索于是整张脸都支棱起来了,亮晶晶地看向温山眠。
温山眠解释:“它当时其实已经不太行--”
--那就是真的了!
阿方索的眼睛唰地一下更亮了。
温山眠:“……”
他应付不来这样的眼神,偏偏大青还在旁边添油加火:“他还了解大海,之前他在我那看了模型之后,就跟我说了帆布可以减小,船要加重,这不都是你第二次的改动?”
温山眠:“……”
他能感觉到阿方索的表情已经快失去控制了……
但他还是得坚持问:“这些改动阿方索都已经做过了?”
“对啊,所以我才说让巴子直接带你去找他嘛。”大青点点头:“海枝二次出海的时候,阿方索就将帆布改小了,也试着加了船的体积,让船更沉。”
但船还是没有回来。
再提起这件事,场面一时间又变得沉默起来。
阿方索瞬间蔫了,脚掌对脚掌,低着头不说话,看上去有点儿难过。
大青见状,又从包袱里拿了叶片裹着的肉出来,放在坚硬的地上,给他们享用。
可阿方索却没吃,温山眠也没有。
他将果汁壶放下后便没说话了,也不知垂着眼睛在想什么。
大青于是自己挑了片吃掉,然后便双手向后,将身体撑起,抬首看向面前的母树。
阿方索和温山眠都各有各的梦境,也都同母树相处过一段时间了,只有大青是没有的。
所以老实说,当他看见母树时,内心的想法其实有点儿难以言喻。
母树的样子同巴尔干一直流传下来的,高高在上的神明形象实在是相去甚远。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在大青心里,这样的母树就不值得他敬重了。
这老树实在是太波澜壮阔,看上去虽然一点也不像是会将人斥责为魔鬼的样子,但却那么温柔,好像能将人心底的疲劳都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