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会蚕食人的身体,而像邢刻这样的人,被吞噬起来的速度尤其快。一趟医院,就能让他和从前判若两人- -虽说从前的邢刻看上去也没有太健康。
许拙伫立在原地,盯着邢刻看了好半天,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然后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还在生气吗?”
邢刻依旧看向窗外。
“因为我之前亲你了,所以你现在连看都不想看我?”
邢刻的睫毛颤了颤。
“我知道是我有问题,我也道歉了,以后不会了。但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不能连你生病都不来,你可以理解吧?”许拙笔直地看向邢刻说:“你好好养好身体,我也保证这次出院以后,不来打扰你了行不行?”
邢刻没说话。
他嘴唇动了动,但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一旁的许拙盯着他看了会,见他没什么异样,便跑出去问刘妈邢刻用不用吃什么东西。
刘妈准备了果盘,许拙端进来放在桌上,邢刻没吃。
许拙也没有喂他,似乎是担心遭到邢刻更强烈的反感。最终竟然退出了房间,把这些交给了刘妈来处理。
房间一下便安静了下来,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许拙在北城住了下来。
他大学就在北城,对北城算熟悉,所以是自己租的房子。
他住下来以后,也没有把陪邢刻当成主要任务。
事实上,他绝大多数时候都在自己生活。每天只固定下午去邢刻那陪两小时,日落就走,从不多待。
他不和邢刻一起进食,也不陪邢刻做检查。
来了以后就给邢刻念书读报,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仿佛两个人真的只是最简单的朋友关系。仿佛许拙被送离北城以前,那一个吻不存在一样。
他连碰都不碰邢刻一下。
这般回避,让邢刻内心那堵防御墙变得愈来愈低矮,到最后甚至全线崩塌。
邢刻很确定他的心理是有问题的,许拙每天会来陪他两个小时,这比邢刻遇见的任何人都要好,但他内心竟然还是觉得不够。
他开始嫉妒在这两小时以外,许拙交给外面世界的足足二十二个小时。
他甚至想要把许拙绑在这个昏暗的病房,让他和自己一起在泥沼里扎根。
……他想远离许拙的初衷是对的,和他这样的人走到一起,根本一点好处都没有。
邢刻住院了一整个月,他的身体早就好了,但他卑劣地没有走。
在这一个月的时光里,大概有十次邢刻想在许拙干净利落转身就走的时候叫住他,跟他说他没有排斥那个吻,他只是怕许拙会排斥他,会排斥他的触碰,排斥他的反应,排斥他内心所有阴暗的想法。
他辗转十次,依旧未能出口,而许拙却消失了。
是的,这天许拙竟然没有在疗养院里出现。他给邢刻的解释只有一句“朋友回北城了,一起吃饭”和同天的一条被拉去酒吧的合照照片。
照片里的许拙明显被灌了酒,脸颊红扑扑的。
他上学的时候从来不去这种地方,所以姿态看上去明显很生疏。不仅生疏,还分明是被朋友摆弄了的模样,好脾气地贴着一脸的白条儿对着镜头笑。
邢刻只看了一眼,就关掉了手机。
嫉妒心跟随黑夜蔓延进人的心,它吃掉人的心脏,将疯狂的执念放入其中,叫人一夜不眠。
第二天,邢刻近乎执拗地坐在病床上等了一个下午。
许拙昨天没有来,他欠他两个小时。二十四个小时,他只给两个,还欠了一天。邢刻觉得许拙会补上的,许拙也必须得补上。
然而许拙第二天依旧没有来。
邢刻的身体其实不太适合长时间的久坐。然而他却一直执念地坐到了深夜,到眼眶都被疼痛刺成血红,到收到许拙一条客客气气的微信说:“不好意思,宿醉,刚刚才醒。”
以及一张朋友一块睡得乱七八糟的照片做作证。
邢刻的手指收得很紧,细到手骨过分分明的手拼命刺入掌心的皮肤。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咕哝出近乎痛苦的震鸣声。
再像窗外看去,觉得玻璃上的自己好像一只鬼。
明明什么也不剩了,却因为一点残念而执留人间的恶鬼。浑身上下都裹满了吃人的欲望。
第三日下午,许拙终于又来了。
*
“刘妈说你得多吃些水果。”许拙念了两页书后,就将果盘放在了邢刻面前。
邢刻却是看也不看,转身将腿移下床。黑色的头发有些长了,扫过他消瘦的颧骨,落地以后,邢刻让护工来接。
许拙见状疑惑:“怎么了,要出去?你今天的检测没有做完吗?”
邢刻坐在轮椅上,低垂着眼睫道:“嗯。”
随即示意护工将他推向外边:“还有几项测试,时间很久,回去吧,不用等了。”
许拙愣了愣说:“怎么回事?病情加重了?”
“不。”邢刻说:“是快出院了。”
他话音落地,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沉寂。
许拙不说话了,邢刻也不说话。两人像是房间里无声对峙的猛兽,却不看向彼此。唯有护工在遵循工作本分,将邢刻往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