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知道典韦的伤势多久才能痊愈,而就算痊愈,能不能再提着双戟上阵去打仗,所以是勋生怕这位老兄精神颓唐,没敢更多说什么话。可是没想到典韦倒是挺瞧得开,笑着说:“能于万军阵中,搏杀至死,死而又活,韦此生亦不虚矣。”说完这句话,突然又轻轻叹了口气:“某为主公显拔于卒伍之间,大恩难以答报,倘终究难上战场时,还要向宏辅就学,转为文事,能为主公抄写些公文,也是好的。”
是勋心道你这是真心话吗?你这忠诚度已经超过100了吧!这话跟曹操说去,跟我这儿说不着……话说典韦要是转为文吏,穿一身长袍,耳朵上夹着管笔,手里不是提长刀、大戟,而是提着删削竹简的小刻刀,那会是一副怎样的画面啊!想到这儿,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辞别典韦之后,是勋又去拜访王粲和蔡琰。王粲就命人抱出两大摞竹简来,说:“此皆内子默出的蔡公文章,宏辅乃可先睹,再进献给曹公。”是勋瞧着那一大堆竹子就苦脸,心说早知道我就乘车而不是骑马来啦——这要是抄在纸上,也就三十二开、三四百页的一本书,胳肢窝里一夹就走……这回奉使江东,一定要去找找传说中的剡溪纸。
随手拆开一卷来瞧瞧,咦——“此为仲宣之笔迹。”王粲笑着说是啊,老婆跟旁边背诵,我提笔给记下来,就算是第一个读到啦:“正如宏辅文中曾写道:‘楼台近水,乃先得月。’”是勋暗中撇嘴,小样儿,其实你是在炫耀自己婚姻生活有多幸福,夫唱……妇诵夫录吧。
返许的第一天,他是在都中宅邸内睡的,陪着曹氏。曹氏与管巳不同,专门请了乳娘,夜间哺乳全都交给乳娘了,方便自己睡安稳觉。不过即便如此,产后不足一月,那也不是不方便行房的,所以是勋挺盼望第二天出城去庄中睡——算算是复已经快要足岁了,应该不用整夜都缠着娘了吧。
是家新置的庄院在许都城南七八里外,面积并不大——当初是勋就关照鱼他要买离城近的地产,哪怕价钱贵一点儿也认了,这年月又没有汽车也没有轻轨,自己是要把小老婆和儿子安置在庄中居住的,哪儿受得了见天儿地长途奔波啊。鄄城郊外的庄院那就无所谓了,按照这时代普遍的规则,这般远方庄院都是半年、一年的才给主人家送一回各类物产,所以,只要别远在千里之外就成。
他先跟王粲告罪,说我今天是骑马来的,拿不了这么多东西,劳驾你派个人给我送家里去吧,然后告辞出来,打马扬鞭就出了城。秋收在即,郊外阡陌纵横,层层麦浪,暖风送来阵阵清香,不禁使人心旷神怡。曹操自从挟持天子迁都许昌以后,就把任峻、枣祗也全都调到了豫州,在颍川、陈国间大兴屯田——兖州的屯田事务,则都交给了是家老四是纡——看起来这头一年的收成就挺不错的嘛。
将将跑近自家的庄院,庄外一百多亩地都是是勋的产业——没办法,近城处地价昂贵,实在买不起太多了,就这还没敢买近溪的水田——远远望去,有十多名奴仆和佃户正在田中忙碌。是家田地的耕种,理论上都是由白老五牵头部署的,所以是勋缓缓放慢马速,想要瞧瞧白老五在不在,好先打个招呼。
却不料一眼就见到一条大汉,宽肩长身,手持一把木锄,正弯了腰在修垄。是勋不禁“啊呀”一声,急忙跳下马来,撩起衣襟跑过去:“你身体大好了?”
原来那不是旁人,正是他第二号丈人老子、原黄巾大帅管亥。管亥见到是勋也颇为欢喜:“昨日大军进城,估计你今日便要回来了——我的身子么,说大好也大好,说不好也不好。”
旁边白老五凑上来解释,原来虽说曹、管两个媳妇儿不对付,但终究还是一家人,仆佣之间也经常互通声气,这边儿听说曹氏得医者樊阿所救,产下一女,一方面以管亥父女的名义派人去祝贺,另方面就也把樊阿请了来,给管亥诊治。樊阿给管亥号过脉以后,不禁皱眉摇头,说:“若早得我医时,此伤不难痊愈,但可惜耽搁了。我能使君行动如常,气力则恐再也无法恢复。”当下施了两回针,管亥果然手脚都变得轻快起来,但只是恢复到了普通人的水平而已,真要是动起手来,如今连白老五都打不过。
管亥倒也跟典韦一样看得开,说我本来就打算在家种种庄稼,了此残生的,这样不是正好吗?完了就问:“那日正设宴酬谢樊先生,却不料魏延那小子突然闯将进来,掳了樊先生便走,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是勋听了这话,不禁莞尔,心说原来樊阿是在我家被魏延劫走的啊,当下把寿春之战简单叙述了一番,还说我新召了一名门客秦谊秦宜禄,此番未曾带来,下回让他来拜见二主母。管亥听了一皱眉头,大手“啪”的就搭在是勋肩膀上,沉声道:“便汝那两下弓马,如何也敢上阵?自家丢了性命事小,我女儿难免守寡,复儿也要变成孤儿——切不可再如此莽撞了!”
是勋心说啥叫“自家丢了性命事小”?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当晚在庄中与管巳缠绵缱绻,一解多日……大半年来的渴怀,不必细表。翌日返回城中,回官廨视事,就见挤压下来的公文堆满了小半个厅堂,不禁连后脑带屁股,在寿春城里受过的伤又重新剧痛起来。召了属吏过来询问,果然即便自己不在都中,正职的孔融照样大撒把,经常三天两头的不出现,就算出现也只呆半天,拣最重要的几件公文处理了就得。是勋心说这可不成,再这么搞下去,估计皇家就得破产!
不过转念一想,皇家破产就破产吧,又关我啥事儿了?没道理孔融这一屁股屎老得我来给他擦。反正隔不了几天我就要手捧罢兵诏,持节去抚安江东,这才是正事儿,与其跟这儿忙活一整天也未必能处理好多少公文,不如也松开手,先琢磨琢磨江东之行为好。
当下把属吏全都轰了出去,然后把桌案上的公文,老实不客气全都胡撸到地上,光捡出一卷空白竹简来,提起笔,蘸饱了墨,先写上一个名字——“郭嘉”……
第二十章、谋划江东
是勋借着上班时间,不干正事儿,先计划自己的江东之行。他摊开竹简,写下了“郭嘉”二字——这是行程的第一步,得跟郭奉孝仔细探问探问、研究研究此刻江东地区的形势。
其实就大局而言,他拥有前一世的记忆,就比这年月所有人全都清楚,洞若观火,但一则史书上往往会忽略很多细节,而往往细节才决定成败,二则也不知道通过自己小蝴蝶翅膀的煽动,会不会对江东和孙家的历史造成什么影响——别以为我在中原,就影响不到边地,这不连皇帝都莫名其妙地比原本历史上早了整一年就逃出长安来了吗?故而,必得先跟曹家情报头子郭嘉碰碰头不可。
话说是不是因为郭嘉搞情报,所以显得有点儿阴沉,才不为他人所喜呢?这年月的士人普遍忽视情报的重要性,进而总觉得相关人等好发人隐私、卑鄙龌龊,不愿意亲近。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偏见,所以并不觉得郭奉孝面目可憎,所以理解不了大家伙儿对他的恶评?这一猜测,究竟有多少接近事实呢?
啊呀,思路跑远了,还是继续琢磨江东之行吧。是勋随即又在郭嘉的名字下面,再写了“元龙”二字——他跟陈登交情不一般,所以本能地就直接写字了,而不及名。自己先得东行前往广陵去,见见陈登,再跟他打问一下江东的情况,其后即从江都附近渡江,直薄吴郡。
到了吴郡,肯定先见孙策,顺便见见他麾下那些孙家班的人杰。话说孙家的武将,比方说程普、韩当、蒋钦、周泰,很可能领兵镇守地方,未必就能见得着,那么孙策身边,这时候都会有谁在呢?
孙策的舅舅吴景、堂兄孙贲、妹夫弘咨、从兄孙(俞)河,按照这年月军阀武装的惯例,这些人肯定身居中枢高位,但是真没啥见的必要……居于高位并不代表他就不打酱油。孙家一门当中,只有孙权孙仲谋值得去见一面,那小子应该还没有成年吧?就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外放出去当阳羡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