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是勋那话呼厨泉爱听,仿佛只要他真的能够正位单于,并且返回单于庭,匈奴便仍旧能够恢复往日的荣光,仍然可以只挂着一个汉朝藩属的虚名,却实际统驭整个草原大漠一般。
只见是勋说着话,右手食指缓缓伸出,开始逐一指点那两个呼厨泉不认识的汉字:“此印文为——天降,单于玺!”
呼厨泉转头望了一眼才刚凑过来的去卑,两人目光中都流露出一种近乎疯癫的狂喜。
“天降单于”,这个名字可以有两解。第一种解释,天是指天子,天降单于就是汉天子册封的单于;第二种解释,那是匈奴单于的本号。“单于”二字为音译,同时也是简称,全称应为“撑犁孤涂单于”,撑犁之意为天,孤涂之意为子,单于之意为广大无边,若是意译成汉语,就是“天子皇帝”,半音译半意译,也可以符合这新的印文——天降单于。
“匈奴单于玺”为先代汉帝所封,刘协不可能原样再铸一方,以赐呼厨泉,想要正了呼厨泉的单于之位,那就只能遣人到单于庭去索要先前的玺印——当然啦,单于庭的长老们肯定不会给。所以当日是勋拉着曹操去觐见刘协,就干脆建议,咱们换个印文,刻块新印吧。曹操提出异议,说当初王莽更改单于玺的印文,惹出了多大的祸事?宏辅你要引以为戒啊。是勋微微一笑:“王莽新印,故改其名,故降其号,又更‘玺’为‘章’,匈奴以是不喜。若今虽更印文,却更增其光彩,安有不喜之理?”
“天降单于”四个字,其实不是是勋的新发明,源于他前世所知,1955年在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召湾汉墓出土过一块瓦当,上面便刻有这样四个字。当然啦,汉瓦当上的字,“降”作降服解,意思是汉朝的天兵降服了匈奴的单于。不过受此启发,他脑筋一转,就想到把这“降”字作下降解,给铸造出这样一方金印来。
——这两个音一平声一去声,到中古才始分化,汉末这年月,其实还不是多音字。
拉回来说,倘若所谓“天降单于”,只不过是“撑犁孤涂单于”的另一种译法,呼厨泉和去卑还未必会那么兴奋。可是是勋事先已经埋下伏笔了,也用语言暗示他们了——“匈奴单于”,只是匈奴一族的君主,可惜如今匈奴族的势力已衰,起码管不到乌桓、鲜卑等族;而“天降单于”不标族号,却可以认为是古老的匈奴帝国的君主,是草原、大漠的共主。
当然啦,汉人最喜欢玩儿文字游戏,他们说怎么解合适,那就怎么解合适,这后一种认识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但根据这几日与是勋交谈中所获得的信息,呼厨泉和去卑也不傻,瞬间就明戏了,这是一种承诺,也是一种要挟——你若助曹,将来便可成为草原、大漠的共主,若不助曹,这一切全都免谈。
而且是勋为此意还加了双重保险,他指给单于看,在金印的侧面,还镂刻着一行小字。那是一行隶书字,去卑认得,当即诵读出来:“建安天子赐封。”
“建安”是当今的年号,“建安天子”自然是指刘协。这意思就更明确了,倘若刘协可以一直呆在帝位上,并且顺利将帝位传承给他的子孙,那么此印便具有官方效力。倘若刘协不居帝位,或者他的正统性遭到抹杀——比方说袁绍另立天子,甚至自立为帝——那么此印便一钱不值。
呼厨泉手捧着金印,反复摩挲。是勋也不催促,就这么抄着手,沉着冷静地望着他,明白此刻这位新单于的内心必然翻江倒海,天人交战,在反复权衡利弊得失哪。
呼厨泉摩挲了半天金印,终究舍不得撒手,不禁心中暗叹一声,转过头去高声吩咐道:“摆宴,款待是太守!”
是勋心说成了,下面就该正式谈条件啦。
第十一章、借胡杀人
是勋通过一番舌灿莲花外加一枚金印,勉强可以算是把以呼厨泉为首的这一支平阳南匈奴势力,忽悠上了曹操的贼船。当然啦,真要匈奴兵为自己,或者更准确点儿说为了曹操去拼死拼活,那是不现实的,但起码在袁、曹争霸的过程中,匈奴人应该愿意站在曹操一方摇旗呐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算是达成了此番北上的最基本目标,匈奴兵完全可以负责面对太原方向的防御,即便袁军杀来,以是勋的分析,他们起码可以阻挡某支偏师超过半年的时间。有金印和自己的忽悠在,呼厨泉短期内不大可能临阵倒戈,也不会允许袁军深入自己的平阳四县领地。
当然啦,匈奴人肯定是以利益为先的,呼厨泉能够手握金印,当上单于,固然是曹家赠予的难以拒绝的利益,袁家却基本上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名义暂且不论,即便粮饷、物资,如今的袁家只有比曹家更为捉襟见肘,根本不可能大规模资助匈奴人,从而促其倒戈。然而,倘若袁军确实势大,在对曹战争中占据了绝对的上风,那么匈奴朝秦暮楚、瞬间转向也并不奇怪。
只是就目前来看,这种可能性并不算大。不说如今曹家的势力已足以与袁家相拮抗,即便在原本的历史上,两军在官渡相峙,史书所言军势比不可尽信,根据后世的分析,根据是勋的认识,袁三打曹一,顶天了。在这种情况下,长期对峙,曹操虽处弱势,却并未后退半步,远在平阳的匈奴也是瞧不清最终胜负可能的,不会认定曹操必败无疑。
因而是勋算是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第一步计划,下面就该开始第二步,向呼厨泉提条件了。
然而提什么条件才好呢?要匈奴守备平阳,抵御袁军可能的侵攻,这自然是题中应有之意,但也基本上不必要明说。其它方面,是勋原本提前访问平阳,是想尝试从匈奴方面获得一定的物资、粮秣,或者直接索要,或者通过互市获得。但他前两天便已经基本上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啦。
通过对摩利的讯问,也通过与去卑交谈时试探所得,是勋悲哀地发现,匈奴的财政状况只有比自己更为捉襟见肘。首先,呼厨泉根本就拿不出什么物资来资助自己,其次,自己原本希望可以用新打造的武器、铠甲来与匈奴方面交换粮食、马匹,但如今的平阳匈奴,粮食都不够自身吃到翌年秋收,在进入中原以后,马匹也数量剧减,就连维持本族的骑兵都很困难了,哪有余力再资助郡府呢?
是勋原本以为匈奴能够成为自己的臂助,如今却悲哀地意识到,或许他们只是个甩都甩不脱的包袱而已……
要不是前日退至临汾县,偶尔在县中得见一物,是勋几乎就要空手而归了。